“九九艷陽天,十八歲的哥哥坐在河邊,東風呀吹得風車轉,蠶豆花兒香呀麥苗兒鮮……”這是經(jīng)典老電影《柳堡的故事》的主題曲。每當我聽到這優(yōu)美動聽的旋律,眼前自然浮現(xiàn)出里下河水鄉(xiāng)獨特的風情、旖旎的風光。

我的老家在高郵東北鄉(xiāng)的一個小水村。村外是大片大片的水田,一望無際,渺渺茫茫。水田,又稱漚田、圩田,一年只種植一季水稻,或茨菇、蓮藕之類的水生作物,其它時節(jié),水田便長時間地浸泡在水里修生養(yǎng)息。上世紀七十年代前,我們那里還沒有自流灌溉,水田周邊水網(wǎng)密布、河汊縱橫,可以依靠風車提水種植、蓄水漚田。那時,站在我們家門口的圩堤上,放眼水村四周,水田與藍天之間,水鳥低翔,白云飄飄,或遠或近的風車翼片悠悠地隨風旋轉。

風車安裝的地方叫“車垛”,一般以自然形成的一框圩口(一二百畝面積不等)設置一座風車。好奇的天性,常常驅使我們小孩子溜到風車垛上去玩耍。夏秋種植季節(jié),或是冬春休耕季節(jié),每逢天朗水闊,云樹晴光,且遇有適宜的風向,管風車的人便松開繩扣,白色帆布車翼在風力的作用下,快速地旋轉起來。車翼通過風車的天(橫)軸、地(立)軸,將機械動能傳遞給車槽里的輪盤、鏈條。長長的車槽,一端懸吊在河邊的三角架子(吊車柆)上,連同輪盤沉沒在河水中;另一端則伸向風車的地軸邊,其輪盤的中軸與風車地軸底盤相咬合。一片片柫板鉚固在龍骨鏈條上面,鏈條、柫板隨著輪盤的轉動,在車槽里周而復始地將河水提升上來,輸送到通向水田的溝渠。

風車,全稱叫做風力水車,簡稱“風車”。風車將風能轉為機械動能,這種清潔能源與當今的風能發(fā)電相比,早了好多世紀,它凝聚了先民們的智慧。而那高大且靈動的風車本身,構造精巧,全部是木質結構,更是古今匠人們高超技藝的結晶。

與風力水車對應的是人力水車,簡稱“水車”,或直接稱之為“車”。它是通過人力踩踏,給水車以動能,將河里的水提灌到田間,或將田里的澇水排到外河。人力水車的車槽部分與風車大致相同,動力部分由塔橧、車軸、擔肩棒等組成,車軸上裝有車磚、車栓、車拐、輪盤。車軸上的輪盤帶動車槽里的龍骨鏈條、柫板,將水提到高處。人力水車,有四人踩的小型水車,還有六人踩的、八人踩的中大型水車。

夏栽季節(jié),高田地區(qū)或高田地塊,自流灌溉灌不上水,或者還沒有自流灌溉水。插秧前,農戶必須請上一眾青壯大漢,用八人水車拗水泡田。秧苗拔節(jié)時,也一樣需要踩大車,給秧棵田洇水。

雨季,田塊低洼地區(qū)突遇連日暴雨,澇水自排不出,秧苗沒頭沒臉地悶在水里。彼時,還沒有電力或大型柴油機械抽排設施,只能依靠人力水車排澇。記得1965年夏季,雨水特多,積澇成災,我親眼目睹了生產隊里組織水車排澇的壯觀場面:在那片低洼圩田與外河之間的圩口,五六部大型水車一字排開,隊里的男女勞力齊上陣,歇人不歇車,輪班上車,邊踩車,邊敲鑼打鼓,唱踩車號子(俗稱“踩鑼鼓車”)。車軸的端部插著“水車線籌”,車軸轉一圈,籌子里面的棉線從這根鐵簽繞到另一根鐵簽上,額定長度的棉線翻繞完了,這一組的幾個踩車的下車休息,另一組人員上車繼續(xù)踩。還有另一種計量換班的方式:在水車出水的適當位置,放一只碗,出水柫板濺起的水滴落在碗里,踩的速度愈快,水滴落到碗里的頻率愈快,水碗滿了,就進行換班。大人們車水排澇,我們小孩就負責在家做飯,并送飯、送茶水到田頭。淫雨連綿,大水泡天,社員們夜以繼日、你追我趕地車水排澇,那火熱的場景,深深地震撼我們幼小的心靈。

在我夠得到擔肩棒的年齡,也踩過水車。那是放夏忙假期間,秧池放不上水,隊里安排我們十二三歲的學生去踩車。水車是那種四個人的,沒有換班一說,那陣勢雖不及排澇踩大車,但還是因學會了踩車而倍感興奮。

1970年以后,我們老家那地方通電了,大的圩口(一兩千畝及以上的片區(qū))陸續(xù)建造了一座或多座電力排灌站,旱可灌溉,澇可排泄。人力水車,完成了歷史使命,下崗了。隨著水田改為旱田(即“漚改旱”),隨著滯洪區(qū)(草蕩區(qū)域)因開挖成蝦塘、魚塘而消聲滅跡,隨著河汊水位持續(xù)下降,風力水車退出了農事舞臺。

如今,水鄉(xiāng)大地高聳著風能發(fā)電鐵塔,鄉(xiāng)村提升了水利排灌設施的等級,抗洪排澇用上了移動供電變壓器、大功率的“龍吸水”。田野里,雖然看不到了“東風呀吹得風車轉”的風景,但每每憶及水車——風力的、人力的,那份情結仍在心靈深處溫柔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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